《浅谈李苦禅其人其画》-卢光照
苦禅要出画集，他要我写个小序。从来写序文的，都是邀“显要人士”，所谓“一经品题，声价百倍”。而苦禅偏找“名不出都门”的同行，其怪似难以理解。其实不然。苦禅曾对我说：写序文要实事求是，不要过头，不要写那些不着边际的空文章。这就明白了，序文原不过是作品的简介，最能说明问题且说服力最强的，还是作品本身，而不是什么无所依据的吹嘘。用新词来说即让事实来说话。既然是让事实来说话，那么序言的有无，由谁来写，都是无足轻重的了。但是从这里，却看到另一方面，即苦禅的自谦、务实精神和他的人品、性格。
我与苦禅相交已四十余年的历史。我一九三四年到北平（今北京）国立艺专学习的时候，他已在国立艺专毕业，从事于美术教育事业。那时候，他不过二十几岁，在社会上已有些小名气。他的画，经常被几个美术学校的学生借去临摹，虽然他不在这些学校授课，但他在这些学生的心目中，声誉是很高的，他的作品被展转临摹，久久得不到归还，我和苦禅的结识，就是在这个时候。从年龄、造诣来说，他应该是我的老师的。但苦禅给友人介绍我时，总说我是他的同学。这是因为，我们虽不是同期同学，但都是齐白石的学生，俗话说是师兄弟的。
我从和苦禅结识开始，给我一个突出的印象是：画的很好，生活很穷。穷和好是紧紧贴在一起的。穷又好象和他结下不解之缘，那时候，他冬天总是一袭旧布袍，夏天一件旧长衫，粗茶淡饭，时有赊欠。古话说得好，“穷而后工”。这话恐怕说的有点道理。古往今来，纨绔子弟，不能说个个草包，的确有真才实学的不多。然而苦禅却不自暴自弃，拿出“悬梁”，“刺股”的精神，“心无妄思”的拼命的画，这也是生活逼迫他不得不如此的吧！时至今日，他的生活虽已有根本的改变，但他仍保持着往昔俭朴的作风，一套住房，陈设简洁，衣着不多，但求御寒蔽体，这种美德，是十分可贵的。
苦禅原名李英，号励公。高高的个儿，语多诙谐，有浓厚的山东腔，他是山东省高唐县李奇庄人， 1898 年出生在一个贫苦农民的家里。
说起山东，都会想起“梁山泊”。“梁山泊”是“响马”聚集的地方。“响马”就是急公好义的义民军，也许是风土的缘故吧，苦禅素穷，但他颇具侠骨，仗义疏财，急公好义。在北平沦于日寇之手时，有些地下革命活动同志，逃避搜捕，就有经苦禅的资助，得以潜走南方；友朋手头拮据，无以度日，只要向他开口，也无不解囊相助，自己宁可饿着肚子。忆昔他初来北平求学，家庭接济时辍时续，即是穷到租拉人力车，贫苦同学，他也多能帮助。这种以他人之饥为己饥、他人之寒为己寒的同情心，实在是很可贵的！
苦禅今年高寿已八十三岁，但他仍健步如飞，登楼不扶拐杖。他的身体如此健康，这与他青年时代曾习武艺、学京剧武生有关。时至今日，他还能舞刀耍剑。忆昔北平被日寇侵占时，一天日宪兵以苦禅通“八路”，到家拒捕，苦禅一怒之下，一拳打日兵于地。后来虽不免坐了牢，吃了大苦，但却说明习武的确是他强身的一大因素。伟大的事业寓于强健的身体之中，因之迄今他仍能眼明耳聪，在中央美院带研究生，为祖国做出更多的贡献！
苦禅毕生从事美术教育工作，已有五十余年的历史了。他先后在国立杭州艺专、国立北平艺专、中央美术学院任教授，桃李遍天下。如今社会上向他求教，拜他为师的，那就更多了。凡自拜访过苦禅的，一定都会有这样的体会或者说是经验，即因为他家的客人多，你若有个正经事谈谈，都颇难以插足。说也奇怪，就是苦禅被“四人帮”专政的时候，打成了“黑画家”，那些“不怕死”的好心人，仍然偷偷的到他家求教、求画。苦禅坚信自己的画并不反党反社会主义，也照样的偷偷的教他们。兴致来时，自己也常作画遣兴，只不过不敢声张，怕招来那些丑类的无理取闹就是了。现在有一些杰作，就是那时藏在烟筒里保存下来的。